223 中海市二医院，急诊手术室外，幽静的走廊里落针可闻。
白色的节能灯光照射在白天就显得昏暗的空间内，给人一种沉闷与压抑感。
手术室的工作灯持续地亮着，没有任何动静，仿佛推进去的人，正在接受上帝的审判，是去是留，除了等待，别无他法。
这时候，清柔而缓慢的脚步声从一头响起，依然还是那身黑白相间的可爱连衣裙，但糖糖此刻的面貌，却是黯淡地如同灰色画板中走出来的铅笔素描。
手术室门口坚冷的长凳处，一直默默地坐着的杨辰站起身，面沉如水地问道：“电话打过了么？”
糖糖的表情有些麻木，但还是点点头，“嗯，袁伯父和伯母，跟我爸爸他们，很快就会来了。”
“周光年呢？”
“他之前达成了一些条款，事先就走了，我们通知晚了。”糖糖幽幽地说。
杨辰眼里闪过一丝杀机，但还是先稳定了下来，扶着糖糖瘦弱的肩膀坐到长凳上，“你休息一下，你的脸色也不好看。”
糖糖低垂着眼帘，复杂的神情成熟地不似这个年龄的女孩子该有的，仿佛鲜活而个性张扬的那个少女一瞬间长大了十岁，变得让人有些不认识起来。
坐下后，糖糖宛然抬头，对杨辰微微笑了下，“大叔，我没事的，你也不要自责，如果没有你，我们全部都已经被他们利用，甚至都扔海里喂鱼了。”
“大意了，这没什么好值得安慰的，不过我想，袁野会好起来的。”杨辰说。
说起手术室里的袁野，糖糖别过了头去，伸手擦了擦眼角，轻声说道：“大叔，还记得那天我问你的话吗？”
“什么话？”
跟糖糖在一起，这丫头唧唧喳喳总说不停，杨辰实在想不起她说的是哪句。
“我喜欢跟你在一起玩，黏着你，我以为那就是喜欢一个人，爱一个人，但是，你总不愿意接受我，不愿意跟我亲热。你叫我丫头片子，说我小屁孩，所以那天我问你，怎么样，一个人才是成熟了……”
杨辰渐渐回想起，糖糖说的是那天她离家出走的事情。
“你告诉我，如果哪一天，我觉得身边可以抱怨的事情越来越少，或者觉得没什么可抱怨的，那我就成熟了……”
糖糖回过头，眼眶微微有些红肿，但嘴角却挂着甜美的笑容，“我这些日子一直有想这句话，但我现在终于明白了，因为我现在觉得好满足，原来一直有这样一个人陪伴在我身边，甚至用他的生命来守护我，我又有什么好抱怨的呢……”
杨辰静静地看着眼前突然变了样的糖糖，有些不习惯，但还是认真地听着。
“大叔，从我懂事开始，虽然爸爸妈妈对我都很好，但什么都依着我，什么都照顾我，想着我的，只有袁野哥了。小时候他陪着我去夏令营，带我去郊区抓独角仙，带我去海边套着救生圈玩水。一有别的孩子欺负我，他就会帮我揍别人，揍不过别人，就喊别的人来一起打架。好几次都被袁伯母打屁股打得下不了床。
我以前觉得，他就像我哥哥一样，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。有好吃的，我不用跟他抢，他自己就会送到我面前。好玩的，他一定会带我一起玩。当初我想玩车，他就偷偷瞒着大人，用他的私房钱给我买保时捷，到最后又被他们家的大人们说了一顿，还关了一个月的禁闭。后来我飚车的时候，他会带着保镖开车跟后面，怕我出事，怕我被坏人欺负。
可是我上的是高中，学习忙起来，他做电子竞技的工作，我们见面的时候少了起来。不过他还是经常会给我打电话，告诉我新开的什么好吃的餐馆，新出的什么好电影，好游戏，想带我一起去吃，一起去看，一起去玩。
我有时候觉得他好烦，什么都要带着我，而且我事情又多，哪有这么多功夫跟他一起，所以经常电话里很没礼貌地让他别烦我……不过，他从来不生我的气……”
说着说着，糖糖的声音略微颤抖，抿嘴笑着，眼泪却是忍不住滴落到光洁的地面上，溅开水花。
杨辰默默地听着，他一直以为，糖糖的豪车是她父母给她买的，没想到，却是袁野送的，也没想到，袁野晚上开车，不是在玩，而是保护糖糖。
“大叔，你知道吗，那天你跟我说，我只是太小，不懂事，看到你表现出来一些看起来很酷的动作，救了我，就会产生盲目的崇拜，以为那就是爱。我一直觉得，那是你在推脱，不喜欢我，觉得我是小孩子没当真，所以我不信，你可是在大街上摸过我，抱过我的，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呢？而且……我明明那么想见到你，那么想抱抱你，那怎么不是对你的爱呢……
但是就在今天，我看到那两个坏人把你抬出去，说要把你喂鱼的时候，我发现，我有的仅仅是对失去亲人一样的痛苦，就好像会失去一位长辈，却不是丧失了爱人的那种空虚。虽然我不知道怎么样是爱情，但我确定，我对你的感情，真的不是爱……
可就在刚才车上，我看到袁野哥那么痛苦，还要……还要说那样的话……我突然想要让自己跟他交换灵魂，如果可以的话，让我承受那两颗子弹，代替他进手术室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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