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殿刚要开口，却见前方那弯着身子的中年男人抬起了头，缓缓道：“提督若真有证据，明日我们二人进宫面圣，公公只管呈交圣上，若只是捕风捉影，听了一些片面之词，还望提督自重，别因为听信谗言伤了我和九千岁之间的和气。”
自重二字，分量很重，因为说这话的人，是李慎，南张北李的李慎。
因为一张与生俱来古板严肃的脸，李慎的确不适合卑躬屈膝，或者去谄媚附和，在外人看来显得僵硬刻意，但这张脸又时常挂着和善谦卑，一开始让人觉得不自然，久而久之也习惯认为这人的隐忍和好脾气。
似乎没想到李慎会顶撞自己，何嘉图气得胸口发抖，他猛地将手边茶杯摔在地上，冒着热气的茶水溅洒在李慎的脚边，质问道：“李慎，你什么意思？”
“镇北司成功将这些逆贼捉拿归案，不仅无功难道还有过错不成？再说，那林天雄敢勾结当朝大臣私购上千斤火药屯置在延安府，意欲不轨，其罪当诛，又在回京途中对我镇北司的人痛下杀手，执迷不悟，在我看来他死一千次都不够，怎么好像提督觉得这逆贼不该杀？”
李慎往后挪了一步，拱手道：“提督若是没有别的事，请回吧。”
何嘉图一连说了三个好字，拂袖而去！
对自己师傅公然拂了何嘉图的面子，陈殿也很意外，不仅仅是外人，连他潜意识里对这个百般袒护自己的男人印象也只有一个苟字。
他们师徒两人，一个是锋芒毕露的剑，一个则是海纳百川的鞘。
陈殿杀伐果决，办事虽然缜密小心，但却不够圆滑，无形中得罪太多人。
李慎瞻前顾后，为人低调不争而谦和，见机行事，尽管被人诟骂一声墙头草，弯脊梁，但却能够规避明枪暗剑，因为他不为自己谋，他的立场，是龙椅上那人的立场。
“师傅，明天进宫，我会自己向陛下请旨降罪，但这一次，我不觉得错了，相反，看到他们每一个人被这件案子牵动神经，虚伪丑恶的嘴脸才真正让我觉得无悔。”
陈殿握住拳头，来自司礼监的第一关算是被自己师傅硬扛下来了。
李慎没有说话，陈殿走上前去，才发现刚刚还威武不屈的镇北司镇抚又恢复了往日那般的苦脸，眉毛耷拉着，脸上也有些懊悔。
“哎，刚才不该那么冲动的，得罪了这长舌鬼，日后怕是不得安宁了。”
李慎略显忧心地叹了口气，步履沉重的坐在了何嘉图坐过的对面，看着一地的碎瓷，说道：“你也弄了早点回去休息，我不想问你接下来的打算，因为那样除了增添我的担忧之外，于事无补。”
“我们每个人都不想你查下去，并不是害怕牵涉自身，更多的时候，是你真的想清楚了自己够坚决吗？你要报仇可以，但要看清自己现在的身份，你还有跟着你的兄弟，他们每个人都可能因为你的一个决定而承受无妄之灾。”
“你可以一夜白头，他们也可以一夜家破人亡。”
李慎语重心长地嘱咐了许多，这对师徒之间其实在不涉及大是大非的问题上，相处十分轻松，也很少讲大道理，李慎更多时候关心的，是陈殿在京都有无心仪女子。
“回去吧，明天早点过来，我们一起入宫。切记，万事小心。”
陈殿咬紧下唇，想要说点什么，李慎不是个健谈的人，但今天跟他说这么多，说明是真的累了，想到明天要面对的那人，那位九五之尊，稍有不慎就是掉脑袋的事。
“师傅保重。”
陈殿认真行了一礼，转身离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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